讓我從小故事開始吧。
在德國那一年分別有過三位土耳其穆斯林室友,也因為她們又認識了更多穆斯林社群的國際學生,其中有一位較為要好的,她的名字是玉的意思,就叫她小玉吧。(教她寫過這個字,她應該不會把我這篇拿去估狗翻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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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部分關於穆斯林的細節知識都來自小玉。記得有次我們約好下課逛街,但她要先去大學裡的禱告室禱告,問我要不要先陪她過去拜一下就好。那是一個要按密碼才能進去的小空間,我說我也可以進去嗎還是我在外面等,她愉快地說我當然可以進去,我是穆斯林親愛的朋友,記得脫鞋。(進入清真寺要脫鞋,進入穆斯林的家也是)
小玉有次很認真地問台灣人死後會到哪裡,如果我跟她到不同的天堂或地獄還能不能相見(最後我們嘻嘻哈哈地說也許還是可以辦簽證出國到對方的冥界什麼的XD)(中間我說到有一層地獄會拔人舌頭懲罰太gossip的人,我大概會在那層;她說如果台灣的宗教才是真的,那層一定也是她會到的地方。)
我曾經在教小玉中文字構造的時候叫她猜「凹」跟「凸」是什麼意思,她一臉頭上有燈泡亮起來的表情對我說,一個是女生一個是男生!後來我整個晚上因此笑到不行,她整個晚上一臉快要羞愧而亡。
有一天小玉心血來潮說要學筷子(天知道我的筷子拿法根本不對...),煮好晚餐後我就拿了自己的筷子出來,把櫥櫃裡另一個台灣室友的筷子給她,沒想到她突然扭扭捏捏地說,她想用我的、不想用另個台灣女孩的,她說她知道很蠢但是她看那女孩常吃豬肉,她知道是心理作用但她真的真的真的不敢用那雙筷子。(是的,我剛好不喜歡吃豬肉也就很少買,原來她都默默看在眼裡)(但我們剛開始一起住的時候我就問過她會希望廚具分開嗎,因為我跟另個台灣女孩想當然爾會煮非清真的食物,她是說混用沒關係她相信洗碗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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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說的是,我相信我的朋友們都屬高知識份子,知道穆斯林並非等於恐怖份子,但也許仍然覺得那個世界遙遠而難解。我接連和三位穆斯林女孩住了一年,在我有限而個人的經驗裡她們似乎也沒什麼不一樣的地方。至少小玉,除了時常拜拜、只買清真肉品,每個月還有一天會霸佔浴室超級久進行大淨身(她還教我怎麼正確地洗鼻孔哈哈哈),以及齋戒的時候越到日落時間越瘋狂對我碎念她好餓(德國北部緯度高,齋戒又在日照超長的夏天,遠遠超過她過往禁食的時間)(齋戒就是日出到日落不能吃東西)。此外她就是一個女孩,喜歡逛街喜歡甜食,偶爾自拍和講別人八卦。
當然,我的朋友裡想必也有對中東地區的語言和宗教文化有更學術性的了解的。小玉作為例子,她雖是穆斯林,畢竟也不是什麼伊斯蘭神學家,我寫的都只是平時相處的瑣事,希望大家看到有血有肉、有信仰也有缺點的小玉,對現代穆斯林的日常生活有一點具體的輪廓。
另外,確實土耳其是中東伊斯蘭國家當中較為西化的,我當然不是要說西化就比較進步文明還怎麼的,我是要說土耳其的歷史發展和其他阿拉伯民族國家比較不同,也許並不一定適合拿來討論(小玉甚至不是人類學/民族學上的土耳其人,她屬於庫德族,所以這是一個土耳其籍庫德裔伊斯蘭教徒的故事);加上可以讀大學、甚至進而出國交換的女孩,想必不是來自什麼保守的家庭。但整體而言我確實與穆斯林社群有過親切的連結,覺得他們熱情好客、謙遜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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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關心有親疏遠近之別是很合理的,錯的是只以某方為絕對的正義、某方為必然的邪惡。許多人開始反思為什麼大家只關心巴黎,不關心貝魯特和巴格達,緊接著又開始有人批評這些呼籲關心中東或檢討法國伊斯蘭政策的人根本是假清高。我不想貶低任何一個因此對事件投以關注的朋友,我寧願相信一日球迷,是成為球迷的開始。
要求別人關心一個幾乎不認識的地方,是很高的道德要求。我承認我有時候也很懶得看外國媒體,如果不是有幸出國認識國際學生,我不會在前幾個禮拜安卡拉爆炸的時候那麼緊張、羅馬尼亞重大社運的時候想起我在柏林青旅邂逅的女孩、克里米亞問題的時候頓時對當初班上那個只說俄語而不承認自己是烏克蘭人的同學之言行有了答案。
如果台灣的媒體不能把世界帶進來,我們就自己的世界自己看啊。新世代已經有能力不必再接受舊式媒體的餵養,只要你會用網路,點一個外媒粉專讚、點一個介紹非主流國家的粉專讚當作看旅遊生活頻道,有經濟和語言能力的話不要害怕出國交換或深度旅遊。
隨時發摟地球上的政治情勢很難,但交朋友很簡單。人都是有認識才有關心,如果人的關心有親疏遠近之別,網路很方便,請和全世界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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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論,我要講扣在一起的三件事情。
1. 希望我這篇出賣穆斯林室友的文章讓大家看到一個生動的日常,知道絕大多數的穆斯林不就也是一般人而已嗎。
2. 關心有親疏遠近之別是正常的。然而地球是圓的、世界是平的,為什麼有一方始終離我們特別遠?
3. 接觸與理解是關心的開始,新世代如此熟悉各種網路工具與社群媒體,這個明明如此簡單的工作責無旁貸是我們的。也許我太樂觀,但我真的好期待,過去的那些不正義與不諒解,能夠靠著新世代的頻繁接觸而一一消解、慢慢原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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